餃

To my 桃 @桃太郎
请来认领你的沙发……

“几乎人类所有的残忍都具有一种游戏的表象，而多数的游戏中，都埋藏着一种残忍的本质。”

1

春寒料峭。

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乱拆东西的习惯改掉。这台老柯达是他从松本的工作室拿的。至少目前毫无用处。过完二十五岁生日后，他对所有娱乐活动都失去了兴趣。后来他仔细思考了一番，动机在何很难说，也许是天性使然。就像他总拼命往银行存钱来获取安全感一样。

对此，樱井十分诚恳地批判过:费大工夫赚得不义之财，最后这些钱还是会被他亲手送到银行金库里，完全是在做无用功。

虚心接受批评的犯事者闻言认真地想了想，轻松地说，打出生起，我就没相信过别人。

“我只相信银行，锁，警察还有我手里的枪。”

“那相叶呢？”

“他永远比我幸运。”

是的，他可以相信你。樱井啼笑皆非地摸了摸鼻子，眼睛像要渗蜜糖。

过程大于结果，整体大于局部，他回忆起自己当时这样瞎诌了一通。没好好上过学不妨碍他把话说的漂亮。但专业知识的缺乏还是让他在某些方面捉襟见肘，这时候就需要朋友的帮助。他常常感觉自己活得太聪明，狐朋狗友一大帮，知心者寥寥。比方说，以前每次受了伤灰溜溜去见相叶，总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，何况他不给诊金？

修东西很在行可以写在完美男友履历表上。而眼前的老古董让他有点犯难。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揩去镜头上的一层灰尘后，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。在把它拆得七零八碎之前，他希望自己能被灵感女神眷顾，只要今天运气不是太糟。

金属和黑色塑料外壳，矜持复古的美丽。

胶卷，锂电池，螺丝——

装回去以后他按了开关，没有电。黑洞洞的镜头像只凝望的眼睛。

导航显示附近的冲印店离这里有两公里。他把沾满水痕的车窗摇下来一半。凌晨四点，雾从四面八方打开了它的包袱。谜团在他心里缠绕。眼前滑下的水渍像窗在流泪。

在他的视线之外，是一座被雾气封锁的迷城。

他只穿了件低领黑毛衣，彻骨发寒，锁骨像蘸水的白铁一样支棱着皮肤。湿润的空气给那些保护组织印上了一个清冷的吻。

把相机放到一边，他才发现车座缝隙里躺了枚螺丝钉——某个环节必然出了差错。要从头再来一遍吗？

不了。他肯定地想。

把车启动费了很长的工夫，几乎是平常的两倍多，他的手一直在颤抖，似乎预示着厄运蛰伏在四围。打开车灯的空当，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接通了嗡嗡作响的电话，在那台老土按键手机嘟的接听声响起的瞬间，前方的雾气立刻就被光柱捅开了一个伤口。

是二宫和也先生吗？

啊、是的。

对面是个男人温和的声音，语调和宣布彩票中奖号码的电视主持人如出一辙，他像为了保留最后的神秘一般拖长了声音说:

武尾先生——死了。

在二宫从脑海里搜索到这个名字的几秒后，他错愕地瞪大了双眼。他知道武尾要死，但没想到会那么快，这时大野平静地补充道:

头还没有找到。

2

微有阳光的街道，二宫把手插在裤兜里漫步。相叶下课前的五分钟，他无所事事。解剖课混不进去，理论课还可以假装听听，实验却因为对医理知识一窍不通有着十足穿帮的危险。他离开膛破肚这个词最近的一次是修闹钟。有一次他真觉得自己和医生这个词只有一步之遥，樱井半死不活的时候伤口全是他给他缝的，他的行医生涯直接从实践就开始了。

没有风，树叶一动不动。他想象着相叶剖开青蛙的动作，在脑海里一遍遍揣测，会不会和他切牛排的样子一样？

念在心情不错，他穿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，可以干脆地承认，每次见相叶他都是很愉快的。有的学生已经下课。学校里来往的人很多，没人注意他。二宫没事可做，为了打发时间，在公共躺椅上拿着报纸翻了起来。

印刷物上风平浪静，他扫了眼发现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。经济版他从来不看，决定折起来带给樱井。他会折川崎玫瑰，在酒吧里学到的小伎俩，上一次还笨手笨脚的，这次已经很熟练了。翻折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加粗的黑体字——经济版背面是社会新闻。成品黑白交加，规整斑驳，加个滤镜说不定还会有点法国电影的唯美风情。

太讨厌了。

把玫瑰揣进口袋，他站起身，掐着秒从熙熙攘攘的楼梯口走过，所有的偶遇都可以被编排得顺理成章。

他扫视了一周，眼尖地注意到，围在旁边的那个女生就是泷川。她被一群人簇拥着，说笑着很快就走开了。

他瞥见落单的相叶，轻车熟路地挤开人群到抱着教科书的相叶旁边。

“今天怎么晚了？”

“平时也都是这时候吧。小和今天有空吗？”

“我也刚打完工。”他撒了个小谎，有些微妙的罪恶感，但他很快就把它甩开了，“吃拉面吗？”

“今天还是拉面？”

“有一张券，快过期了。”二宫眨巴着眼诚恳道。

你没法拒绝他。

“那好吧。”相叶说，“下次换我请客。”

“学生会的事怎么样了？”二宫游刃有余地转移了话题。

“就和平时差不多。”相叶对这事并不在意，他顿了:“泷川当选了。”

“噢，不愧是政治家的女儿。”

“她的演讲很精彩，全票通过了。”相叶笑道。

二宫没接话，他感觉相叶某种程度上是对泷川有些好感的，他对大多数人都那样温和，但这也给了他一种胃袋下垂般的恶心感。

他要不要对相叶说:你能不能别老轻易相信别人？

这太自作多情，不算他分内的事。他有些挫败得想，相叶氏，这个坏家伙，对谁都那样好，我感觉不到自己对他是特殊的。

他们上了电车，二宫还在想这个，他把手插在口袋里，把玩着那只假玫瑰，觉得自己像个故事里的小反派。汗渍和粗鲁的蹂躏很快让它变皱了。在它彻底枯萎之前，把它送给相叶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
在拉面氤氲的香气里，二宫眯起眼，用筷子尖百无聊赖地戳着溏心蛋，在自责中想起那张报纸来——社会新闻那面他还没看。

相叶关切地探过头来:“要我去拿点醋来吗？”

“要、要。”他像往常一样答应着，在相叶转身走开后从兜里翻出那朵玫瑰花。

它已经皱的不成样子，不值得再被送给谁了。

二宫把它展开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冥冥中那样在意，他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确。

在社会新闻侧角有一则不起眼的讣告，不起眼到他一开始没看见它上面的名字。

前市长，泷川集义。

3

武尾的尸体被分成六块，像蔬菜一样装在黑色塑料袋里，首先发现他的是一名清洁工。像往常一样，他穿过清晨的街道，河流下游淤积的浅滩堆着零散黑色塑料袋。其中最鼓鼓囊囊的一只大袋子里，伸出了一只带疤的苍白手臂。

第六天才有人把这具无头尸和武尾联系起来。

是送奶工先发现的，老人消化不好，但奶箱从没出现过堆积六个奶瓶的现象。警方去调查线索时，没有办法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。

凶手到底有多残忍？

想到那颗头颅目前无迹可寻，人们还觉得胆战心惊，整个城市风声鹤唳。

警察局仍然一片平定，在汹涌的暗潮之上，所有人保持着可喜的镇静。中午的盒饭零散摆在办公桌，大野警长丢开了他讨厌的文书工作。就算是个温吞的人，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实干派。

高瘦的青年走进来，看见泡沫盒里的内脏，眉毛难得的压低了。

“这可不太妙。”他说。

“大野君，让一个刚从解剖室出来的人吃这些太不厚道了。”

“我倒觉得还好呢……”大野抬眼的神情带点小孩子的稚气，但他尽力让自己保持着严肃:

“相叶君，你觉得凶手有几个人？”

4

因为走神不要命地加醋，到了完全无法下咽的程度。

二宫和也你是怎么了啊。

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吐着槽，二宫解开围裙直接把凝固在一起的面条倒进垃圾桶。相叶早就睡着了。便利店的夜班工作之前二宫通常都会给自己来一餐，第二天下班太早没有什么店会开门，而冷藏柜里的便当他早就吃腻了。

和换班的女店员打了招呼，二宫就开始了平常的工作。机械普通的生活，像流水线作业生产出来的模型。

夜班客人不多，二宫理所当然地开起小差。游戏机里只有超级玛丽和魂斗罗。像素构成的小角色在狭小的地图中重复死亡和生存。前路险阻，想行进就必有脚下亡魂。

不速之客来得不早不晚，恰好凌晨两点，苍蝇都瞌睡得没法在玻璃上立住。樱井推着购物车环绕两圈，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挑了几瓶菠萝啤和威士忌，彬彬有礼地放在柜台结账。

喂，我的十九岁可是在为生计奔波的呀。

二宫从游戏机上移开眼睛，扫了眼就报出了数字。

“那位小姐近况如何？”

“暂时不怎么样。”

“找零……请慢走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谨慎如樱井话不会多。二宫也没多说话。在樱井走后的第十五分钟，他感觉实在无趣，去货架开了瓶菠萝啤。记在我账上，他会对第二天轮班的同事说的。

第二瓶，第三瓶。

夜晚是如此静谧，睡梦中的城市常常让二宫感到空洞。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，他觉得风打开了他的肋骨和胸膛，冰凉的液体从喉管灌入胃部，让心跳声变得更为鲜明。

单手掌控着车把，他不担心自己会摔倒。夜风让他五感格外清明，也许在某个无人造访的小巷，或是藏污纳垢的城市一隅，罪恶正在发酵。垃圾堆上的苍蝇，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肮脏的营养。几天后一场政治洪潮就要爆发。而泷川市长，刚刚死去。

为他是这个城市知道最多秘密的人干杯。

他举起易拉罐一饮而尽。随后罐子哐当一声就被丢进了垃圾桶。

回到相叶的出租屋，他脱了t恤决定先洗澡。喷头的冷热控制不太灵敏，铁锈在水中像鱼尾巴一样摇晃。就在他专心致志对付它，对付所有糟糕的一切，像和自己前二十年的生活做出对立。相叶拉开了浴室简陋的隔门，他手里还拿着一封文信。

二宫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他刚拉开牛仔裤拉链，里面那条内裤是早上随手拿的相叶的一条。对方的目线笔直地投射过来，正好对上他腰间的淤青，痕迹很新，甚至看得出皮肤表面微红的毛细血管。再向上移动，眼前是交错的新旧不一的疤痕。

“你会给我解释对吗？”

他不知道泷川都写了什么，但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崩盘了。

“对不起，没法跟你做朋友了。”

二宫平静地望着他，如果搁在平常他谈到这些眼泪肯定要跑出来了，甚至会想方设法去掩饰。但酒精给了他超乎寻常的勇气，足够把泷川抛在脑后了。就在相叶还来不及表现出惊讶和难过的一瞬，他走上前一步把他拥在怀里，那个人颈边有股干燥的气息，他知道那里是人间烟火。

“呃，我是说，你还需要男朋友吗？”